赵兴勤与赵韡,鞋杯艺术中的文人雅趣与雅俗生活交融

赵兴勤与赵韡,鞋杯艺术中的文人雅趣与雅俗生活交融"/

赵兴勤和赵韡在探讨“鞋杯:文人对雅俗生活的双向渗透”这一主题时,可能从以下几个方面进行论述:
1. "鞋杯的起源与特点": - 鞋杯是中国古代文人用来品茗的一种茶具,其形状类似鞋底,具有独特的艺术风格和实用功能。 - 鞋杯的出现,体现了文人对于日常生活用品的审美追求,将艺术与实用相结合。
2. "文人对雅俗生活的双向渗透": - "雅文化向俗文化的渗透":文人通过鞋杯等艺术品,将高雅的审美情趣融入日常生活,使得原本俗气的生活用品变得富有文化内涵。 - "俗文化向雅文化的渗透":鞋杯等文人的创造,也影响了民间生活,使得普通百姓开始追求生活品质,追求艺术与审美的提升。
3. "鞋杯在文人生活中的地位": - 鞋杯作为文人生活中的一部分,不仅体现了文人的审美情趣,还反映了他们的生活态度和价值观。 - 鞋杯的流行,也使得茶文化在文人生活中占据了重要地位,成为文人社交、品茗、抒发情感的重要载体。
4. "鞋杯对后世的影响": - 鞋杯作为一种独特的文化符号,对后世产生了深远的影响,成为了中国传统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。 - 鞋杯的传承与发展,也促进了茶文化的繁荣,使得茶文化在民间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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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金瓶梅词话》第六回写道:“(西门庆和潘金莲)两个殢雨尤云,调笑玩耍。少顷,西门庆又脱下他一只绣花鞋儿,擎在手内,放一小杯酒在内,吃鞋杯耍子。”

这里的“鞋杯”,又称“金莲杯”、“双凫杯”等,宋元时即有此说,至明清则大盛,在近古畸形病态的文人审美中,沟通着文学世界和色情世界,是雅与俗交媾的伴生物。

“鞋杯”本是风月场上调情逗趣的道具,却不时与作为雅文化代表的文人行止勾连在一起,掺混着文人的情致与俗趣,因而成为研究文人心态的一个比较有意味的话题。

然其本末渊源、发展演变,据笔者所见,似除陈诏《〈金瓶梅〉小考举例》、曾永义《酒话联翩说礼俗·妓女侑酒》二文略作涉及外,很少有文章探讨。本节拟就此话题展开阐述。

万历本《金瓶梅词话》


一、作为小说戏曲常用道具的“鞋”


相传,“鞋杯”源自苏轼的《选妓约》,“行酒皆用新鞋”。

然较早详细叙及“鞋杯”的,当为生活在元末明初的陶宗仪。他在《南村辍耕录》卷二三“金莲杯”条中谓:

杨铁厓耽好声色,每于筵间见歌儿舞女有缠足纤小者,则脱其鞋载盏以行酒,谓之金莲杯,余窃怪其可厌。

后读张邦基《墨庄谩录》,载王深辅道《双凫》诗云:“时时行地罗裙掩,双手更檠春潋滟。傍人都道不须辞,尽做十分能几点。

春柔浅蘸蒲萄暖,和笑劝人教引满。洛尘忽浥不胜娇,刬踏金莲行款款。”观此诗,老子之疏狂有自来矣。


杨维桢(号铁崖)为元末明初著名文人,为诗纵横奇诡,自成一格,世称“铁崖体”,在当时及后世均卓有影响,故其所称“鞋杯”,也为以后文人津津乐道。

明沈德符《万历野获编》卷二三、明顾起元《说略》卷二五、清姚之骃《元明事类钞》卷三○、清徐釚《词苑丛谈》卷八、清王弈清《历代词话》卷一○、清吴景旭《历代诗话》卷七○等,均涉及此等内容。

另外,刘时中、冯惟敏、瞿佑、彭孙贻等创作的诗词曲以及说部中的《绿野仙踪》、《品花宝鉴》、《淞隐漫录》等,亦涉及“鞋杯”。

(元)杨维桢 著



其实,文人关注“鞋杯”,首先缘于对鞋的关注。

古人历来重履。“履类有屣,有舄,有屐,有屧,有鞋,有靴,有屩,男子贵贱皆蹑之”,

“妇人屦与男子同,自后妃以至命妇,制度质采,咸有等差,不得逾僭”。

故有紃履、珠履、複履、穿角履、居士履、高头草履、小花草履、芒履、鸳鸯履、谷木履、雀头履诸品类,或与著履者身份、地位、品性、嗜好相关。男女所著履亦略有差异。

《宋书·五行志一》谓:“昔初作履者,妇人员头,男子方头。员者,顺从之义,所以别男女也。晋太康初,妇人皆履方头,此去其员从,与男无别也。”恰道出“履”之形式演化。

《周礼》即载有赤舄、黑舄、赤繶、黄繶、靑句、素屦、葛屦诸名色。

古人云:“着服各有屦也,复下曰舄,襌下曰屦。”

着夹衣时,所穿为舄;着单衣时,所着为屦。可知,舄、屦乃是一物。而且,所谓赤繶、黄繶,即是“以赤、黄之丝为下缘”。

“古者妇人皆著靺穿履,与男子原无分别也”,“男女之履,同一形制,非如后世女子之弓弯细纤,以小为贵也”。

所关注者,也非仅仅女鞋,如《史记·春申君传》:“春申君客三千余人,其上客皆蹑珠履以见赵使。赵使大惭。”

(明)胡应麟 撰


左思《吴都赋》:“出蹑珠履,动以千百。里宴巷饮,飞觞举白。”傅玄曾作《履铭》,文中所称,乃男子之履。

《释名》曰:“履,礼也。饰足以为礼”,又曰:“履,拘也,所以拘于足也。”亦是泛指。

稍后,即使咏及女足,也多是写其天然之态。如李白《越女词五首》:“长干吴儿女,眉目艳新月。屐上足如霜,不着鸦头袜”、“东阳素足女,会稽素舸郎。相看月未堕,白地断肝肠”;

《浣纱石上女》:“玉面耶溪女,青蛾红粉妆。一双金齿屐,两足白如霜”即是。

放旷如李太白,在叙及女足时,也似乎并无多少轻薄的意味。

再后来,或是“以小为奇”的缘故,不少文人大都对女子之足小者流露出艳羡之情,如唐大历中夏侯审《咏被中绣鞋》:“云里蟾钩落凤窝,玉郎沉醉也摩挲。”

杜牧《咏袜》:“钿尺裁量减四分,纤纤玉笋裹轻云。五陵年少欺他醉,笑把花前出画裙。”均是其例。

以小为美,俨然成了当时之习尚。裹足之残酷行为的产生,或与其时上层社会这一审美心理有关,所谓“瘦欲无形,越看越生怜惜”,“脚小能行”,“又复行而入画”,恰是这一病态心理的写照。

(清)李 渔 著



在封建时代,女子为封建礼法所拘囿,往往将自己遮裹甚严,“妇人衣服,宜安本分”、“女子无故,不许出中门。

出中门,必拥蔽其面”、“出门必掩蔽其面。夜行以烛,无烛则止”。

出行连脸面均须遮蔽,其他身体之部位更不必待言,以至“女子行不露足”。

足与鞋皆成了具有很强私密性之物,只有妓女才不顾人言,“舞鞋应任傍人看”或“便脱鸾靴入凤帷”,至于良家女子,则深深掩藏。

那种六朝之时的“绿流洗素足”之女子,已极少见。连鞋子也成了秘不示人的闺奁中珍物,或以之赠所爱。

元曾瑞卿杂剧《王月英元夜留鞋记》所叙王月英所赠情郎郭华之信物,即“端端正正,窄窄弓弓”一只绣鞋和一个香罗帕。

《醒世恒言》卷一六《陆五汉硬留合色鞋》,叙杭州潘用之女寿儿,与行经楼下的豪门公子张荩目视生情,张荩以红绫汗巾结同心方胜投赠,寿儿则脱下一只合色鞋儿回赠,是以鞋作定情之物。

张荩视此鞋“似性命一般”,备加珍视。

同书卷一九《白玉娘忍苦成夫》,叙白玉娘与丈夫程万里生死别离之际,“将所穿绣鞋一只,与丈夫换了一只旧履,道:‘后日倘有见期,以此为证。万一永别,妾抱此而死,有如同穴。’说罢,复相抱而泣,各将鞋子收藏”。

别后,万里每到晚间,便“取出那两只鞋儿,在灯前把玩一回,呜呜的啼泣一回”。后“鞋履重合”,夫妇重聚。

(元)曾瑞卿 著


《型世言》第六回“全姑丑冷韵千秋”所写汪涵宇勾搭朱寡妇,也是“将鞋子摄了一只”,以作订情之“表记”;

第十一回“诉旧恨淫女还乡”,陆慧卿向书生陆容示爱,则是将情书藏于鞋内,即所谓“深心怜只凤,寸缄托双凫”。

《聊斋志异·胭脂》中卞女胭脂,暗自爱上书生鄂秋隼,事为光棍宿介所知,潜往卞处,托名鄂生,“捉足解绣鞋”而为凭,且缘此酿成惨祸。更值得注意的是,张竹坡评点《金瓶梅词话》,发现是书第二十八回竟然出现了八十个“鞋”字。其曰:

此回单状金莲之恶,故惟以鞋字播弄尽情。直至后三十回,以春梅纳鞋,足完鞋字神理。细数凡八十个鞋宇,如一线穿去却断断续续,遮遮掩掩。

而瓶儿、玉楼、春梅身分中,莫不各有一金莲,以衬金莲之金莲,且衬蕙莲之金莲,则金莲至此已烂漫不堪之甚矣。


由此可见,在该小说中,“鞋”,不仅是贯穿前后情节的主要道具,在表现男女性爱上,也起到相当重要的作用。

又如清人小说《梅兰佳话》第十五段“销魂院竟夜谈心”,叙书生梅雪香与才妓桂蕊馆中下棋,“故落一子于地,俯身寻觅,暗将桂蕊金莲一捻,但觉弓鞋贴地,似初长猫头笋儿,不上三寸。雪香心摇魂飞,徜恍莫定”。

(清) 曹悟冈 著


欲求欢会,遭蕊婉拒。“雪香曰:‘莲花可再一现否?’桂不语,以帐蔽面而坐。雪香抬起双钩,置之膝上,摩抚半瞬,曰:‘两峰并峙,不盈一握,真爱煞人哩。’”

在这里,求欢而不得,转而“摩抚”其鞋与足,“鞋”与“足”均具有了性爱的意义。

总之,越到后来,女子之绣鞋在男女情事中的作用越明显,且“鞋”出现于婚姻缔结中的频率也大为增加。

据《天津志略》载,男女交换庚帖后,若双方无异议,男女即下定礼。

“女家以靴帽、文具作答”。《束鹿县志》谓,新妇成婚后,“乃谒见翁姑,陈衣服、巾履为贽”,即使拜伯嫂、伯叔、翁姑,拜外祖父家戚属,也莫不如是。

《深泽县志》亦记载,“二月二日,女家具食物送女归婿家,……作鞋,足其家人所著,名遍家鞋”。

江苏北部乡村,是于新妇住对月回婆家,给夫家亲眷每人一双鞋,名为“满家鞋”,与之近似。此外,《张北县志》、《定州志》等,均有此相类记载。


二、从“鞋”到“鞋杯”


古人为何对“鞋”情有独钟?盖“鞋者谐也。

以两而合,见鼓瑟吹笙之义焉。……好色,人之所欲也。如好好色,诚意之事也”。

可知,饮酒用鞋,乃取其和谐美满之意。

尤其在两性关系中,“鞋”这一物象已异化为带有象征意义的性文化符号,与上古陶器上所绘的鱼具有了相似的意味。

写男女之欢合,则是“春到天台,笑解罗衫,欵褪弓鞋”、“一步一金莲,一笑一春风”。

因其“荡湘裙半扎悭,蹴金莲双凤嘴,窄弓弓三寸儿步轻移”,引逗得一些文人禁不住心旌摇摇,暗赞“可喜”,“隔纱裙几回偷抹眼”。

古代弓鞋


无聊文人之所以如此青睐女足、女鞋,就在于与其性联想有关,由最普通不过的足饰,联想到男女调情之举,即所谓“被底钩春兴,醉人儿几回轻拨醒”。

如此看来,旧时文人的鞋杯饮酒,看上去是场恶作剧,其实,箇中却蕴含了他们性指向的转移,以“脱其鞋载盏”替代肌肤之亲,以看似嘲谑调笑的举止,掩饰了低俗、龌龊的审美心理。

同时,也不能排斥这是恋物癖在某些文人身上的反映。

杨洪训《性心理》称:

“恋物癖是以物品或人的某一部分作为性活动对象的心理病状。患这种心理病状的以男性为多。

爱慕自己所选择的异性对象,从而也产生对爱慕对象的物品和身体某一部分的喜欢以及美感”,“把兴趣和性感集中在女性的某些物品上。”


而当时的文人,对女子之足、女鞋如此溺爱,以至视以鞋载杯为风流雅事。

这种审美心理的畸变与倾斜,或与恋物癖有关。有此性心理作祟,所以,女子之足,则成了“可喜杀”的“软玉钩,新月芽”,

脚踩落花美之为“红叶浮香”,洗脚水变成了“玉莲汤”,脚趾头视作“金莲瓣”,小脚之前半部美其名曰“玉笋尖”,连汗臭充溢的鞋子,也成了“娇染红罗”的带香“彩凤”!

弓鞋


明代著名文士冯惟敏,更将持“鞋杯”饮酒写成了“月牙儿弯环在腮上”、“筍儿尖签破了鼻梁”,以至“钩乱春心”。

正因为是只“半新不旧”的鞋子,使得冯氏误认为“手泽犹存,香尘不断”,引惹得“心坎儿里踢蹬”。

“嘴”与“鞋”,是处于不同位置、具有不同功用的两件物事,然而,“鞋”一旦“载盏”,地位却得以直线提升。

本来是与脚“耳鬓厮磨”的“足饰”,却得以与饱餍酒肉之口近距离接触,竟然贴上了脸腮、戳上了鼻梁。

很难想象,汗脚之臭气与美酒之醇香混合交杂而出,萦绕于鼻端及唇吻之间,竟然成了时人一件竞相追捧的美事。

当时文人竟视此为雅,且乐此不疲,趋之若鹜,真可谓以丑为美的范型。

由这件事,很自然地使人联想到明陆容《菽园杂记》所载,时人“喜粪中芝麻,杂米煮粥食之”,或嗜“食女之阴津月水”,喜食胎衣、蚯蚓诸“非人情者”事。较之鞋杯,更觉不堪。

杨维桢何以首倡“鞋杯”?笔者以为,或与其豪放不羁之个性有关。

元末,他“狷直忤物,十年不调”。

张士诚据有吴中,坚请其出山。“时元主方以龙衣、御酒赐士诚,士诚闻廉夫至,甚说,即命饮以御酒。酒未半,廉夫作诗云:‘江南岁岁烽烟起,海上年年御酒来。如此烽烟如此酒,老夫怀抱几时开?’”

士诚见其志不可屈,无奈放归。

(明)陆 容 著


洪武初,朝廷征其修礼乐史书,仅百余日,即以老妇晚岁岂再改嫁辞归。晚岁寄居松江时,

“海内荐绅大夫,与东南才俊之士,造门纳屨,殆无虚日。酒酣以往,笔墨横飞,铅粉狼藉。

或戴华阳巾,披鹤氅,坐船屋上,吹铁笛作《梅花弄》。或呼侍儿歌《白雪》之辞,自倚凤琶和之,宾客皆蹁跹起舞,以为神仙中人也”。


据称,其时,家中蓄有四妾,名曰竹枝、柳枝、桃花、杏花,“皆能声乐”,时偕其乘大画舫,尽情出游。豪门巨室,争相迎接。

时人为之赋诗曰:“竹枝柳枝桃杏花,吹弹歌舞拨琵琶。可怜一解杨夫子,变作江南散乐家。”

诗歌创作主张性情,尝称:“执笔呻吟,模朱拟白以为诗,尚为有诗也哉?”

为诗上法汉魏,出入于少陵、二李(李白、李贺)之间,“又时出龙蛇鬼神,以眩荡一世之目”。

且恃才纵笔,时出新意,如题杨妃袜,“安危岂料关天步,生死犹能系俗情”;咏刘、阮事,“两婿原非薄情郎,仙姬已识姓名香。问渠何事归来早,白首糟糠不下堂”,皆“题目虽小,而议论甚大”之佳作。

因其名声甚大,故追随者颇多。妇人、女子亦在其列。

“《西湖竹枝词》,杨维桢为倡,南北名士属和者,虞伯生而下凡一百二十二人。吴郡士二十六人,而昆山在列者一十一人”。


其中,最著名者,就有博通文史、为诗精悍的郭翼(字羲仲),“才情高旷”的顾瑛(字仲瑛),“博学强记”的秦约(字文仲),幼即“以诗名搢绅间”的袁华(字子瑛),“清俊奇伟”的陆仁(字良贵)等人。

(元)杨维桢 书


由于他具磊落之才,且“平日豪气塞云汉,未尝轻易假人以称可许”,故一语褒贬,其人便身价骤增。

杨氏言行影响当时一大批文人,追步其诗风者有之,向慕其生活态度者有之。

以“鞋杯”饮酒,本来无可称许,但因是杨维桢之所为,也成了人们学步的对象。所谓名人效应,或于此见。

以鞋载杯,杨维桢之初衷,或许在于有意标新立异、逞才使气,也许与他神出鬼没之诗风追求还有点藕断丝连的关系,又或者与他放浪形骸的生活态度密切相关。

而学步者之举,则是把肉麻当有趣,将粗俗作风雅。正如有人所说:“当历史发生突变或变化的时候,首先表现出来的是人所发生的变化。

一些陈旧事物、陈规陋习的丑的本质也得到了充分的表现”,有时还与“新生事物纠缠在一起,把整个时代搞得美丑自现,五彩斑斓”。

这种将“丑”视作“美”,往往与人的原始本性有关,“充满着发自本能和欲望的强烈冲动”。


三、鞋、鞋杯与文人怪癖


以今人眼光视之,古人种种嗜好,如“琴棋癖”、“山水癖”、“园林癖”、“词曲癖”、“书画癖”等,

其中一些或与张扬个性、凸显自我的个性意识相关联,有冲决“温柔敦厚”、“发乎情,止乎礼义”之儒家诗教规范的积极意义。

然而,以鞋为杯,毕竟是一种轻佻的举动,似多为流连花丛的浮薄浪子所热衷,其间着实暗蕴着男性主体的色情想象和欲望满足,无疑也是对女性极大的不尊重。

这一近古以来文人的病态审美,似乎不可能得到社会舆论的认可。

然而,雍正年间修纂的《御定骈字类编》卷一四九有“鞋杯”条目,释曰:


“《觥记》注:双凫杯,一名金莲杯,即鞋也。王深辅有双凫杯诗,则知昔日狂客亦以鞋杯为戏也。”


该书《凡例》谓:“是书义取骈字,必选字面确实的然、成类不假牵合造作者,除虚字不采外,将天地、时令、山水、居处、珍宝、数目、方隅、采色、器物、草木、鸟兽、虫鱼分为一十二门,至如字面虽实而类聚不伦及不甚雅驯或于对属无取者,槩不泛及。”


清·雍正年编


可见,“鞋杯”在主流意识形态里,竟然尚未逸出“雅驯”的范畴,真可笑也欤。

更令人惶惑的是,醉心甚或赞美“鞋杯”之人,也并非均为登徒浪子。

如彭孙贻(字仲谋,一字羿仁,海宁人),就耿介孝友、不同凡流,与同邑吴蕃昌(字仲木)创瞻社,为名流所重,时称武原二仲。

甚至这种酒席间应酬的变态举动,竟得以不断“发扬光大”。

如后世有一个叫方绚(字陶采,号荔裳、金园)的文人,专门设计了“采莲船”、“贯月查”等多种“鞋杯”酒令。

“采莲船”令,据方氏自述,“妇足本名金莲,今解其鞋,若莲花之脱瓣也。飞觞醉客,则正如子美诗所谓‘不有小子能荡桨,百壶那送酒如泉’者,故名之曰采莲船。”

“贯月查”令,又名“摘星贯月”,是仿投壶仪节,以莲子、松子、榛子、红豆等果品,投入美人弓鞋,视其贯查,即以载酒行觞。

“星”即“查”,意指水中浮木,另以妓鞋象形为“月”,以“星”贯“月”,恰如天女散花,流霞片片。

方氏以为,“鞋杯”游戏足可以“合宾主之欢心,写友朋之乐事”。

民国版《香艳丛书》


当然,即便在“鞋杯”流行伊始,也有持不同意见者,尤其是女性。

据说元郑允端就写有《碧筒》一诗,曰:“主人避暑开芳宴,轻折荷盘当酒罍。半朶断云擎翡翠,一江甘露泻玫瑰。胸中爽气飘飘起,鼻底清香拍拍回。可笑狂生杨铁篴,风流何用饮鞋杯。”

当然,以荷叶为酒杯,并不是郑允端的专利发明,据唐段成式《酉阳杂俎》卷七记载:

历城北有使君林,魏正始中,郑公悫三伏之际,每率宾僚避暑于此,取大莲叶置砚格上,盛酒二升,以簪刺叶,令与柄通,屈茎上轮,菌如象鼻,传吸之,名为碧筒杯,历下学之,言酒味杂莲气,香冷胜于水。


这种“碧筒杯”,历代诗人亦多有吟咏,如“共君曾到美人家,池有凉亭荷有花。折取碧筒一似酌,争如天上醉流霞”等等。

以这种“杯子”行酒,无疑更符合女性清莹纯洁的审美观。

对杨维桢,郑氏直斥为“狂生”,显然对“鞋杯”之举是充满着憎恶、不屑和鄙夷的。

而《清閟阁集》所叙倪云林面对杨维祯“鞋杯”之举“大怒,翻案而起”的激烈反映,则并非出于对女性的尊重或对理学格范的谨守与拘泥,更多出于倪氏本身的“洁癖”。

据说,诗琴书画俱风骚绝代的云林子,视不洁如仇雠,《清閟阁集》卷一一《外纪上·云林遗事》谓:

(倪瓒)尝使童子入山担七宝泉,以前桶煎茶,后桶濯足。人不解其意,或问之曰:“前者无触,故用煎茶;后者或为泄气所秽,故以为濯足之用。”

尝眷赵买儿留宿别院,疑其不洁,俾之浴。既具寝,且扪且嗅,复俾浴不已,竟夕,不交而罢。

赵谈于人,每为绝倒。溷厕以高楼为之下,设木格,中实鹅毛,凡便下,则鹅毛起覆之。童子俟其旁,辄易去,不闻有秽气也。

尝留客夜榻,恐有所秽,时出听之。一夕闻有咳嗽声,侵晨令家僮遍觅,无所得。童虑捶楚,伪言窗外梧桐叶有唾痕者,元镇遂令剪弃十余里外。盖宿露所凝,讹指为唾以绐之耳。……


心理洁癖达到这种程度,自然不会觉得热嘟嘟、臭哄哄的“鞋杯”溢出“异香”了。

《文渊阁四库全书》


作为审美对象的小脚金莲,一般确实浊臭不堪。

徐珂《清稗类钞》在谈及“睡鞋”时讲,“睡鞋,缠足妇女所著以就寝者。盖非此,则行缠必弛,且藉以使恶臭不外泄也。”由此可见,文人对“鞋杯”竟反复把玩并再三形诸吟咏,真的成了曾永义先生文中所指斥的“逐臭之夫”了。

其实,“鞋杯”之类酒筵上推澜助兴的小“花样”,反映的都是封建士大夫雅俗生活的双向渗透,寄寓着畸形的占有欲和性幻想。

应该说,除了极少数德养深厚、性格耿介的儒士,一般文人士大夫,为其低俗的审美情趣所驱使,也大都不会回避此类世俗性娱乐,甚至以此标榜身份和地位。

秦楼楚馆,冶游狎妓,忙得是不亦乐乎,如白居易、元稹、杜牧、柳永等等,大多有此痼疾。

只不过,不管是蹭蹬科场还是独擅名场,不管是酒肉常赊还是风光无限,他们的心灵似乎永远焦灼徘徊。

困顿场屋者多反激出清脱不驯的乖张之气,而高居庙堂者道德的面具下往往是卑污的个人生活。

也许,文人们种种行为上的乖戾放纵,除了贪图享乐、彰显不羁外,还有那么一点萧然世道中消滞化郁的解脱之意。

这种庄重与冶艳的两重性,正是古代知识分子心灵的常态,为“鞋杯”淡淡抹上一笔的兰陵笑笑生,大概也莫能例外。

本文作者 赵兴勤 教 授


注 释:

人民文学出版社,1985年,第68页。

《古典文学知识》2003年第3期。

《联合副刊》1994年1月12日。

辽宁教育出版社,1998年,第270页。

沈自南:《艺林汇考》服饰篇卷九《屣舄类下》引顾起元《说略》,团结出版社,1997年,第177页。

沈自南:《艺林汇考》服饰篇卷九《屣舄类下》引胡应麟《少室山房笔丛》,团结出版社,1997年,第182页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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徐坚等:《初学记》卷二六《器物部·履第七》,中华书局,1962年,第629页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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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李渔随笔全集》,巴蜀书社,1998年,第77页。

唐彪:《妇女必读书》,张福清编注:《女诫》,中央民族大学出版社,1996年,第121页。

史典:《愿体集》,张福清编注:《女诫》,中央民族大学出版社,1996年,第126页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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人民文学出版社,1956年,第387页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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瞿佑:《归田诗话》卷下,丁福保辑:《历代诗话续编》下册,中华书局,1983年,第1275页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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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文渊阁四库全书》本。

徐珂:《清稗类钞》第十三册,中华书局,1984年,第6210页。


文章作者单位:江苏师范大学

本文由作者授权刊发,原文选自2014(兰陵)国际《金瓶梅》研讨会论文集。转发请注明出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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