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听起来确实是一个令人有些意外,但可能也是很多人意想不到的情况。老伴的离世无疑是巨大的打击,而寻找一个新的伴侣(再婚)对于一些人来说,可能是为了排解孤独、寻求陪伴和重新建立家庭生活的一种方式。
然而,您的情况表明,通过雇佣保姆来获得生活上的帮助和照料,反而给您带来了比再婚更“舒坦”的体验。这可能的原因有很多:
1. "心理上的适应与需求:" 您可能发现,现阶段您最迫切的需求是获得实际生活的支持,而不是情感上的伴侣关系。与一个陌生人建立工作关系,专注于日常事务,可能比重新进入一段需要磨合、可能带来复杂情感(如前任配偶、子女关系等)的婚姻关系更轻松、更简单。
2. "对伴侣关系的重新定义:" 经历过一次婚姻,您可能对伴侣关系有了更深刻的理解,也清楚自己想要什么,不想要什么。也许您觉得,现阶段一个稳定、可靠的陪伴者(保姆)比一个情感上可能充满变数的伴侣更“舒适”。
3. "避免复杂的情感纠葛:" 再婚往往伴随着许多现实和情感上的问题,比如与前任配偶或子女的关系、财产分割、生活习惯差异等。雇佣保姆则相对简单,主要是服务合同关系,避免了这些潜在的复杂性和冲突。
4. "个人空间的独立性:" 与保姆相处,您可以保持更多的个人空间和独立性,同时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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时间这东西,有时候像被兑了水的酒,寡淡无味,一晃就过去了。
有时候又像那钝刀子割肉,一分一秒,都带着血丝儿,疼得你龇牙咧嘴。
尤其是一个人的时候。
房子还是那个房子,一百二十平,三室一厅,南北通透。当年我和老伴儿攒了一辈子钱,给儿子结完婚,才换了这么个“大房子”。
那时候觉得,这叫敞亮。
现在觉得,这叫空。
空得能听见回声。
早上醒来,身边是凉的。摸过去,一把褶皱的床单。
想说句话,没人应。
想吃口热乎的,得自己哆哆嗦嗦地去开火。
我,老张,今年七十有二。退休前在仪表厂当个小组长,管着十几号人,不大不小的官,也算有点威严。
现在呢?威严给谁看?给墙上的挂历看?
挂历还停在老伴走那个月。我没动。不是不想动,是懒得动。
或者说,不敢动。
一动,就好像把那最后一点念想也给撕了。
儿子张强,在市里当个小科长,忙。女儿张敏,嫁去了外地,更忙。
他们忙,我懂。
现在的年轻人,谁不忙?房贷车贷,孩子的补习班,领导的脸色,哪个不要命?
他们孝顺吗?
也孝顺。
每个周末,雷打不动一个电话。
“爸,最近身体怎么样啊?”
“挺好。”
“钱够不够花啊?我再给您转点?”
“够,够用。”
“那行,您自己注意身体,多穿点,别感冒了。”
然后呢?然后就挂了。
像不像例行公舍?
我有时候都怀疑,电话那头是不是录音。
他们也回来看我。逢年过节,大包小包,塞满冰箱。
然后一家人坐在沙发上,各自刷着手机。
我看着电视里的人热闹,他们看着屏幕里的世界精彩。
一屋子人,比我一个人的时候还安静。
那感觉,比空,还多了一层东西。
叫隔阂。
我这日子,过得那叫一个糙。
早饭,头天晚上的剩饭剩菜,微波炉里“叮”一下。
午饭,楼下买个馒头,就着咸菜。
晚饭,煮一锅面条,能吃两顿。
不是没钱。我退休金一个月五千多,老伴儿还有笔抚恤金。
是没那个心气儿。
一个人,你做得再好,给谁吃?
那次,我心血来潮,想炖个排骨汤。老伴儿在的时候,最爱喝我炖的这个。
我凭着记忆,放料酒,放姜片,小火慢炖。
香气飘出来的时候,我眼泪差点下来。
就是这个味儿。
我盛了一大碗,吹了又吹,小心翼翼喝了一口。
咸了。
盐放多了。
我端着那碗汤,坐在沙发上,从中午坐到天黑。
汤凉了,结了一层白色的油。
像我这日子,凉透了,还泛着一股腻歪的油。
那天晚上,我把一锅汤全倒了。
连着倒掉的,好像还有我最后那点想把日子过好的劲儿。
从那以后,彻底摆烂。
衣服攒一盆再洗,袜子穿到正反面都分不清。
地板上永远有一层黏糊糊的脚感。
垃圾桶里的果皮能长出小飞虫。
我甚至开始享受这种腐烂的气息。
好像这样,就能证明我还活着。
直到那天,我差点死在厕所里。
那天洗澡,浴室地滑,我一个趔趄,后脑勺直挺挺地朝着墙角磕过去。
那一瞬间,我脑子里什么都没想。
一片空白。
万幸,只是擦破了点皮,人没晕过去。
我扶着墙,慢慢滑坐在地上,摸着后脑勺黏糊糊的血,半天没动弹。
冷水还在哗哗地流,浇在我身上,一点感觉都没有。
我在想,如果我真就这么过去了。
几天后,邻居闻到味儿,报警,破门而入。
儿子女儿哭天抢地地从外地赶回来。
新闻上会不会写:独居老人意外身亡,数日后才被发现。
我打了个冷战。
不是怕死。
是怕死得这么没尊严。
我颤颤巍巍地爬起来,关了水,给自己贴了块创可贴。
然后,我坐在沙发上,拨通了女儿的电话。
女儿在电话那头咋咋呼呼:“爸!你怎么能这么不小心!吓死我了!”
儿子也接过去:“爸,要不你来我这儿住吧?”
我冷笑一声。
“去你那儿?你那两室一厅,你儿子都快高考了,我去哪儿住?睡沙发?”
儿子不说话了。
“要不……请个钟点工?”女儿试探着问。
“钟点工?一天来两小时,管什么用?我这是随时都可能嗝屁的人!”我没好气地说。
电话那头又是一阵沉默。
我知道他们在想什么。
养老院。
但我不想去。
那地方,再好,也是个笼子。一群等着死的老头老太太,每天最大的娱乐就是比谁的药盒子更大。
“爸,”儿子像是下了很大决心,“要不,给您请个住家保姆吧?”
保姆。
这个词,让我浑身不自在。
一个陌生人,住到我家里来。
吃我的,用我的,睡在隔壁。
翻我的东西,看我的脸色。
想想都膈应。
“不行!”我斩钉截铁。
“爸!这也不行,那也不行,您到底想怎么样?”儿子的声音也带了火气。
“您一个人在家我们不放心啊!万一再出点什么事……”
“我能出什么事?我硬朗着呢!”我嘴硬。
“您就别犟了!”
那次通话,不欢而散。
但我心里,却像被投了颗石子。
保姆……
晚上,我躺在床上,翻来覆去。
后脑勺的伤口一阵阵地疼。
这空荡荡的房子,好像也变得面目可憎起来。
第二天,我破天荒地把那张撕了一半的挂历,彻底撕了下来。
露出了崭新的一页。
我看着上面的日期,发了半天呆。
然后,我拿起手机,给中介公司打了个电话。
“喂,我想……找个保姆。”
我说出这句话的时候,感觉像个叛徒。
背叛了我和老伴儿共同守护了一辈子的家。
中介公司效率很高,第二天就带人上门了。
来了三个人,两个四十多岁的,一个看起来三十出头的。
四十多岁那两个,一个油嘴滑舌,一个畏畏缩缩。
我一眼就相中了那个三十出头的。
她叫秦淑芬,让他们叫她小秦就行。
个子不高,微胖,穿着一身干净的蓝布褂子,头发利索地挽在脑后。
不怎么说话,眼神很稳,看人的时候不躲不闪。
中介唾沫横飞地介绍:“张大爷,您看小秦,农村出来的,手脚麻利,能吃苦!以前在上海带过孩子,也照顾过老人,经验丰富!”
我没理他,只是看着小秦。
“会做什么菜?”我问。
“家常菜都会。”她声音不高,但很清晰。
“识字吗?”
“高中毕业。”
“要多少钱?”
“一个月四千五,月休四天。”
四千五。
比我退休金也少不了多少了。
我心里咯了一下。
但转念一想,我留着那钱干嘛?带进棺材里去?
儿子女儿倒是说他们出钱,可我拉不下这个脸。
我自己的事,自己解决。
“行。那就你吧。”我点了头。
“不过我有个条件。”
我清了清嗓子,“你住次卧,不该你进的房间,别进。不该你问的事,别问。做好你分内的事就行。”
“我就是个拿钱干活的,不多事。”小秦淡淡地说。
这,我喜欢。
中介眉开眼笑地办了手续,签了合同。
小秦就这么留下了。
她行李很简单,一个半旧的帆布包。
我指了指次卧,“那就是你房间,缺什么自己去买,找我报销。”
“不用,都带了。”
她进去收拾了十几分钟,再出来时,已经换上了一身方便干活的旧衣服。
她站在客厅中央,环顾了一下我这堪比垃圾场的家,眉头都没皱一下。
“张大爷,我先从厨房开始收拾,行吗?”她征求我的意见。
“随你。”我摆摆手,把自己摔进沙发里,打开了电视。
其实我一个字都没看进去。
耳朵竖着,听着厨房里的动静。
哗啦啦的水声。
碗碟碰撞的清脆声。
抽油烟机轰隆隆的咆哮声。
这些声音,曾经是我最熟悉,也最厌烦的“噪音”。
老伴儿在的时候,我总嫌她弄得叮当响,吵得我电视都看不清。
她走了之后,这些声音没了,我才知道,那不是噪音。
那是烟火气。
是家的声音。
小秦在厨房里忙了整整一个下午。
我没去看。
我怕看到她把我老伴儿的东西一件件扔掉。
那些缺了口的碗,豁了刃的刀,生了锈的锅铲。
在别人眼里是垃圾。
在我眼里,是念想。
晚饭的时候,小秦敲了敲我的房门。
“张大爷,吃饭了。”
我磨磨蹭蹭地走出去。
餐桌上摆着三菜一汤。
番茄炒蛋,清炒小白菜,红烧豆腐。
还有一碗紫菜蛋花汤。
普普通通的家常菜。
但那颜色,红的红,绿的绿,黄的黄,看着就让人有食欲。
米饭盛在碗里,冒着尖儿,热气腾腾。
“您尝尝,不知道合不合您胃口。”小秦给我递过筷子,自己却没上桌。
“你怎么不吃?”我问。
“我等您吃完再吃。”她站在一边,有点拘谨。
“什么臭毛病。坐下,一起吃。”我有点不耐烦。
她犹豫了一下,还是在对面的位置坐下了,只给自己盛了小半碗饭。
我夹了一筷子番茄炒蛋。
酸甜度刚刚好,鸡蛋炒得很嫩。
又尝了口豆腐。
咸淡适中,还带着点微微的甜,是我喜欢的口味。
我没说话,埋头扒饭。
一碗饭,很快就见了底。
“再盛一碗。”我把碗递过去。
小秦愣了一下,赶紧接过去,给我又盛了满满一碗。
那天晚上,我吃了整整两碗饭。
菜也吃了一大半。
吃完饭,我打了个饱嗝。
胃里暖烘烘的,说不出的舒坦。
小秦默默地收拾碗筷,拿去厨房洗。
我坐在沙发上,看着她忙碌的背影,心里五味杂陈。
她干活真的很麻利。
洗完碗,又开始拖地。
那黏糊糊的地板,她撒了消毒水,用拖把来来回回拖了三遍,最后又用干布擦了一遍。
地板亮得能照出人影。
我那双很久没洗的臭球鞋放在门口,她也没嫌弃,拿去阳台刷了。
晚上九点,她把所有活都干完了。
“张大爷,您还有什么吩咐吗?没有的话,我回房了。”
“没了。”我挥挥手。
她轻轻带上房门。
整个世界又安静下来。
但这种安静,和以前不一样了。
以前是死寂。
现在,这安静里,有了一丝活气。
空气里有饭菜的余香,有消毒水的味道。
隔壁房间里,有一个活生生的人在呼吸。
我躺在床上,竟然很快就睡着了。
一夜无梦。
第二天早上,我被一阵“笃笃笃”的声音吵醒。
是厨房里传来的切菜声。
均匀,有力,富有节奏。
我起床,发现小秦已经做好了早饭。
小米粥,白煮蛋,还有两根刚炸好的油条。
“您醒了?快趁热吃吧。”
我看着那碗黄澄澄的小米粥,上面还撒了点白糖。
老伴儿在的时候,也总这么给我做。
我心里一酸,差点又掉下泪来。
“哪来的油条?”我问。
“我自己和面炸的,不知道您喜不喜欢。”
我拿起一根,咬了一口。
外酥里嫩,油而不腻。
比楼下早餐店卖的好吃多了。
“手艺不错。”我含糊不清地夸了一句。
小秦笑了笑,没说话。
她的笑,很浅,像水面上的涟漪,一晃就没了。
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下去。
小秦是个沉默寡言的人,但不是个闷葫芦。
她话不多,但你问她什么,她都答。
她做事极有分寸感。
我的卧室,除了每天进去打扫卫生,她绝不多待一秒钟。
我的书房,更是从来不进。
她知道我喜欢喝茶,每天早上都会给我泡好一杯。
知道我有关节炎,晚上会给我准备好热水袋。
知道我喜欢看报纸,每天吃完早饭,她会下楼去报刊亭给我买回来,整整齐齐地放在茶几上。
我的生活,以肉眼可见的速度,在恢复秩序。
家里窗明几净,一尘不染。
一日三餐,热饭热菜,顿顿不重样。
我的血压降下来了,睡眠也好了。
有时候我坐在阳台的藤椅上晒太阳,看着窗外,会有一种错觉。
好像老伴儿从来没离开过。
只是她变得不爱说话了。
但我心里又很清楚,小秦不是我老伴儿。
她和我之间,隔着一道清晰的界限。
这界限,叫“雇佣关系”。
她叫我“张大爷”,我叫她“小秦”。
我们一起吃饭,但很少交流。
她吃完饭,会主动去洗碗。
我吃完饭,会自觉地去看电视。
我们像两条平行线,在同一个空间里延伸,却永不相交。
这种感觉,很奇妙。
没有家庭的琐碎,没有夫妻间的争吵,没有子女的牵绊。
我付钱,她提供服务。
银货两讫,干净利落。
我甚至觉得,这种关系,比再婚找个老伴儿,要舒坦得多。
再婚?
我想都不敢想。
到了我这个年纪,再找一个,图什么?
图她照顾你?那不就是找个免费保姆?人心都是肉长的,谁愿意白伺候你?
图个感情?都黄土埋到脖子的人了,还谈什么风花雪月?
就算真找到了,两边的子女怎么看?财产怎么分?死后跟谁合葬?
想想都头大。
哪有现在这样好。
一个月四千五,买来一个清净,一个安稳,一个有尊严的晚年。
这笔账,怎么算都划算。
我开始有点“离不开”小秦了。
这种离不开,不是感情上的依赖。
而是一种生活上的惯性。
习惯了早上有热粥油条。
习惯了回家有干净的地板和温暖的灯光。
习惯了身边有个人,即使不说话,也让你觉得心安。
周末,儿子张强又打来电话。
“爸,最近怎么样啊?”还是那套开场白。
“挺好。”
“那保姆……还行吧?”
“嗯,不错。”
“那就好,那就好。”儿子好像松了口气的样子,“钱要是不够您就说,我跟小敏给您出。”
“不用,我自己的钱够花。”我打断他。
“行行行,您老有骨气。”儿子笑了笑,“那我们这周末带孙子回来看您。”
“别来了。”我脱口而出。
“啊?为什么?”儿子很惊讶。
“……小秦周末要休息,她一走,家里没人做饭。你们来了,我还得伺候你们。”我随便找了个借口。
其实,我是怕他们回来。
怕他们打破这份来之不易的宁静。
怕他们用那种审视的、挑剔的目光,去看待小秦。
电话那头,儿子沉默了。
我能感觉到他的不满。
“爸,您这是什么意思?我们好心好意回去看您,您还不乐意了?”
“我不是那个意思……”
“您是不是被那保姆灌了什么迷魂汤了?一个月四千五,她都跟您说什么了?”
来了。
我就知道会这样。
“她什么都没说!她就是个干活的!你们别把人心想得那么脏!”我火了。
“我们是为您好!您一个七十多岁的老头,跟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住一个屋檐下,传出去好听吗?”
“有什么不好听的?我行得正坐得端,怕什么?”
“您不怕,我们怕!我跟小敏在单位都是有头有脸的人!”
我的心,一下子就凉了。
有头有脸。
说到底,他们关心的,还是自己的面子。
我气得浑身发抖,直接挂了电话。
那天下午,我心情很差。
晚饭的时候,小秦看出来了。
“张大爷,您是不是不舒服?”她小心翼翼地问。
“没有。”我闷声说。
她没再问,只是默默地给我盛了一碗鸡汤。
“这是我老家那边炖鸡汤的方法,放了点红枣和枸杞,补气血的。您尝尝。”
我喝了一口。
汤很鲜,带着一丝丝甜味,暖流顺着喉咙一直滑到胃里。
我看着她,突然问:“小秦,你家里……还有什么人?”
这是我第一次主动问起她的私事。
她愣了一下,放下碗筷。
“我男人前几年出车祸走了。家里有个儿子,今年上高三,在县里最好的高中。还有个婆婆,身体不好,常年吃药。”
她的语气很平静,像在说别人的故事。
但我能听出那平静下面,压着多大的重量。
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,撑起一个家。
“那你出来干活,你儿子怎么办?”
“放学校住宿了,一个星期回家一次。他很懂事,成绩很好,说要考北京的大学。”
说到儿子,她的眼睛里,第一次有了光。
那是一种骄傲的,充满希望的光。
我突然觉得,我那点烦心事,跟她比起来,屁都不算。
“那你婆婆呢?”
“我出来之前,把我妹妹叫来帮忙照顾了。每个月给她一千块钱。”
一个月四千五的工资。
一千给妹妹。
儿子在县城读书,生活费、学杂费,也是一笔不小的开支。
剩下的,才是她自己的。
我心里一阵不是滋味。
“辛苦你了。”我说。
“不辛苦。有活干,有钱赚,能让我儿子好好读书,就不辛苦。”她摇摇头。
那天晚上,我们聊了很多。
我知道了她老家在山里,种玉米为生。
知道了她男人是个木匠,手很巧。
知道了她儿子的小名叫“石头”,希望他像石头一样坚强。
她说的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,但我听得很认真。
我发现,这个沉默的女人,心里装着一个世界。
一个有苦有累,但也有盼头的世界。
我们之间的那道界限,好像在那天晚上,被悄悄地抹去了一点。
周末,儿子和女儿还是来了。
带着我孙子,还有女婿。
浩浩荡荡,像来视察工作的领导。
小秦那天正好休息,回她租的房子去了。她在这边也有个落脚点,休息的时候就过去。
家里只有我一个人。
他们一进门,儿子就皱起了眉头。
“爸,您怎么让她休息了?我们回来,连口热饭都吃不上。”
“她一个月就休四天,凭什么不能休息?”我没好气地说。
女儿张敏赶紧打圆场:“哥,你少说两句。爸,我们去外面吃。”
“我不想出去。”
“那……我去做?”张敏看着一片狼藉的厨房——我中午自己下了碗面,锅碗都还没洗。
她那双做惯了美甲的手,一看就不是干活的料。
最后,还是叫了外卖。
一家人围着茶几,吃着塑料餐盒里的饭菜。
气氛尴尬得能拧出水来。
“爸,那保姆……没对您怎么样吧?”张强终于还是忍不住了。
“什么叫怎么样?”
“就是……有没有跟您要钱?或者说些有的没的?”
“没有。”
“您可得留个心眼。现在这种骗老人的事太多了。”
“她不是那种人。”
“您怎么知道她不是?知人知面不知心啊!”
我“啪”地一声把筷子拍在桌子上。
“你们到底想说什么?”
“爸,我们商量了一下。”张敏接过了话头,语气倒是温和一些,“我们觉得,还是把她辞了吧。”
“什么?”我以为我听错了。
“我们不放心。要不,还是送您去养老院吧?我们找个最高档的,里面什么都有,还有专门的医生护士。”
我看着我这一双儿女。
一个唱红脸,一个唱白脸。
配合得倒是默契。
我的心,像被泡进了冰水里,从里到外,凉了个透。
“你们是觉得,我每个月花四千五,心疼了?”
“不是钱的事!”张强急了,“主要是影响不好!街坊邻居怎么看?不知道的,还以为您老不正经,找了个小的!”
“放屁!”我气得站了起来,“我活了一辈子,到老了,还要看别人的脸色过日子?我花我自己的钱,请人照顾我,天经地义!碍着谁了?”
“爸!您怎么就不明白我们的苦心呢?”
“我明白!你们的苦心,就是你们的面子!就是怕我把这套房子,给了外人!”
我一句话,戳中了他们的肺管子。
两个人脸色都变了。
“爸!您怎么能这么想我们?我们是您亲生的!”张敏眼圈都红了。
“亲生的?亲生的就是一年到头见不着面,打个电话跟背台词一样?亲生的就是我差点摔死在厕所里,你们除了咋呼两声,连个人影都见不着?亲生的就是在我这儿吃个外卖,还嫌我把保姆放走了?”
我越说越激动,指着他们俩,“你们摸着良心问问自己!小秦来了这两个月,我吃的是什么,穿的是什么!你们回来看过我几次?关心过我一句吗?”
“我告诉你们!这个保M,我还就请定了!谁也别想把她赶走!”
“只要我活一天,这个家,就还是我说了算!”
我说完,拄着拐杖,头也不回地进了卧室,“砰”地一声关上了门。
整个世界都清净了。
我能听见外面客厅里,压抑的争吵声,还有孙子的哭声。
但我一点也不在乎。
那天,他们是什么时候走的,我不知道。
我一个人在房间里,坐了很久。
心里说不出的难受。
有愤怒,有失望,还有一丝悲凉。
养儿防老。
我总算明白,这句话,有时候就是个笑话。
第二天,小秦像往常一样来上班。
她好像什么都不知道,脸上还是那副平静的表情。
“张大爷,早上好。”
“早。”我声音有点哑。
她看了我一眼,“您眼睛怎么这么红?没睡好?”
“没事。”
她没再追问,转身进了厨房。
我看着她的背影,心里突然涌起一股强烈的冲动。
我得为她做点什么。
或者说,是为我自己。
我不能让他们这么欺负一个老实人。
也不能让我自己,再回到过去那种鬼日子里去。
中午吃饭的时候,我对小秦说:“小秦,下午你跟我出去一趟。”
“去哪儿啊,张大爷?”
“去银行。”
小秦有点不解,但还是点了点头。
下午,我带着小秦去了离家最近的一家银行。
我取了五万块钱现金。
然后,当着银行大堂经理的面,我把那厚厚的一沓钱,塞到了小秦手里。
“小秦,这是预付你一年的工资。你拿着。”
小秦吓了一跳,脸都白了,拼命把钱往回推。
“张大爷,这可使不得!合同上说得好好的,一个月一结。您这是干什么?”
“你听我说完。”我按住她的手,力气用得很大。
“我那俩孩子,昨天回来了。他们想把你辞了,送我去养老院。”
小秦的眼神黯淡下去。
“我知道了,张大爷。那我……今天就收拾东西走。”
“走什么走?”我瞪了她一眼,“我还没死呢!这个家还轮不到他们做主!”
“我把这一年的工资先给你,就是让你安心。你别怕他们。有我给你撑腰。他们要是敢来找你麻烦,你就报警!”
“另外,”我顿了顿,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,“这是我刚写的一份证明。证明你只是我的保姆,我们是纯粹的雇佣关系。我还让银行的经理给我当了个见证人,签了字。”
我把那张纸,连同那五万块钱,一起塞给她。
“拿着。这是你应得的。你把我照顾得很好,比我那亲儿子亲闺女强一百倍!”
小秦看着我,眼圈慢慢红了。
她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,在我面前,像个孩子一样,哭得说不出话来。
我知道,她是被我那俩孩子伤了心,也是被我这个老头子感动了。
她没再推辞,把钱和那张证明,小心翼翼地收进了包里。
从银行出来,她一句话都没说。
回到家,她默默地进了厨房。
晚饭,她做了一大桌子菜。
比过年还丰盛。
有我爱吃的红烧肉,有她拿手的辣子鸡,还有一条清蒸鲈鱼。
她还破天荒地开了一瓶酒。
“张大爷,我敬您一杯。”她给我和她自己都倒上了,“谢谢您信我。”
“谢什么。是我该谢谢你。”
我跟她碰了一下杯,一饮而尽。
那酒,有点辣,烧得我喉咙疼。
但心里,却前所未有的痛快。
这件事,很快就传到了我儿子女儿的耳朵里。
估计是银行里有他们认识的人。
当天晚上,我的手机就被打爆了。
我一个都没接。
直接关机。
第二天,他们俩杀到了我家。
一进门,看见小秦在,张强的脸就拉得老长。
“爸!您什么意思?您把我们的话当耳旁风是吧?”
“您还真把钱给她了?五万块!您知不知道她拿了钱明天就可能跑路?”
小秦站在一边,脸色发白,手足无措。
“你给我闭嘴!”我用拐杖使劲敲了敲地板,“这是我的钱,我想给谁就给谁,轮得到你管?”
“还有你,”我指着张敏,“别在那儿装可怜。我知道你们想什么。”
“我今天就把话给你们说明白了。”
“第一,小秦会一直在我这儿干下去,直到我死,或者她自己不想干了为止。”
“第二,我这套房子,还有我的存款,将来都是你们的。我不会给小秦一分钱。但是,前提是,你们别再来烦我,也别来找小秦的麻烦。”
“如果你们再敢来闹一次,我就立遗嘱,把所有财产,全都捐了!一分钱都不给你们留!”
我这番话,说得斩钉截铁,掷地有声。
他们俩都愣住了。
他们了解我。我这人,说到做到。
张强气得脸红脖子粗,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。
张敏拉了拉他的胳膊,对他摇了摇头。
“好,好,爸,您厉害。”张强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,“算我们多管闲事了!以后您的事,我们再也不管了!您是死是活,都跟我们没关系!”
说完,他摔门而去。
张敏看了我一眼,眼神很复杂。
有怨恨,有无奈,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……解脱?
她什么也没说,跟着走了。
门“砰”的一声关上,世界又清净了。
我像被抽干了所有力气,一屁股坐在沙发上,大口大口地喘气。
小秦走过来,给我倒了杯水。
“张大爷,您别生气,气坏了身子不值当。”
“我没生气。”我喝了口水,“我就是……有点累。”
“您为了我,跟他们闹成这样……”小秦低着头,声音里带着愧疚。
“不全是为了你。”我摇摇头,“也是为了我自己。”
“我就是想活得像个人样。有错吗?”
小秦没说话,只是默默地给我续上了水。
从那以后,儿子和女儿,真的就没再来过了。
电话也少了。
从一个星期一次,变成了一个月一次。
内容也更加言简意赅。
“爸,身体还行吧?”
“行。”
“那就好。挂了。”
我倒也乐得清静。
我和小秦的日子,又恢复了平静。
甚至,比以前更融洽了。
经历了那场风波,我们之间那点最后的隔阂,也消失了。
我们不再是单纯的雇主和保姆。
更像是……搭伴过日子的家人。
当然,是没有血缘,也不谈感情的那种。
我们会一起看电视,讨论剧情。
她会给我讲她儿子学校里的趣事。
我也会给她讲我年轻时厂里的故事。
她开始在阳台上种花。
月季,茉莉,还有几盆吊兰。
把那死气沉沉的阳台,装点得生机勃勃。
我呢,也开始走出家门。
每天吃完早饭,我会去楼下公园里溜达一圈,跟那些老伙计们下下棋,吹吹牛。
中午回家,小秦准时把饭菜摆上桌。
下午,我睡个午觉,起来看会儿报纸。
晚上,我们俩一起看会电视,聊聊天。
日子过得平淡,但很踏实。
我甚至觉得,我现在的生活,比老伴儿在的时候,还要“舒坦”。
说这话,有点没良心。
我对不起老伴儿。
但这是实话。
和老伴儿在一起,有爱,有亲情,但也有吵不完的架,操不完的心。
为柴米油盐吵,为子女教育吵,为人情世故吵。
一辈子,都在各种关系里纠缠,拉扯。
累。
现在呢?
我和小秦之间,没有那些复杂的纠葛。
我不需要去讨好她,她也不需要来迎合我。
我们都清楚自己的位置。
我给她钱,她给我一个安稳的晚年。
她从我这儿拿到工资,去支撑她那个摇摇欲坠的家。
我们各取所需,互不亏欠。
这种关系,简单,纯粹,没有负担。
有时候我会想,等我老得动不了了,怎么办?
小秦还能照顾我吗?
她会不会嫌我麻烦?
但转念一念,想那么多干嘛?
活在当下。
能舒坦一天,就是赚一天。
去年冬天,我得了场重感冒,转成了肺炎,住院了。
儿子女儿都没来。
他们只是往我卡里打了两万块钱。
发了条微信:“爸,钱收到了吧?请个好点的护工。”
我看着那条冷冰冰的微信,笑了。
护工?
我不需要。
我有小秦。
那半个月,小秦医院、家里两头跑。
白天在医院照顾我,给我擦身,喂饭,端屎端尿。
晚上回家,还要给我炖各种有营养的汤,第二天再带到医院来。
她整个人都瘦了一圈。
同病房的人,都以为她是我闺女。
“你这闺女,真孝顺!”
我笑笑,不解释。
出院那天,我去结账。
医生告诉我,住院费已经有人交过了。
是小秦。
她把我给她的那五万块钱,拿来给我交了住院费。
我拿着缴费单,找到她。
“你这是干什么?不是跟你说了,这是给你的工资吗?”
“张大爷,您别说了。”她把头转向一边,“您对我好,我都记在心里。您住院了,我不能不管。这钱,就当我先替您垫上了。等您好了,再从我工资里慢慢扣。”
我看着她,一句话也说不出来。
心里,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,又酸又胀。
我活了七十多年,自认看人很准。
但这一次,我发现我还是看错了。
我以为,我和她之间,只是交易。
没想到,交易里,也能生出情义来。
这种情义,不关风月,不关血缘。
它比金钱更贵重,比血缘更可靠。
它叫“人心换人心”。
出院后,我的身体大不如前。
走路需要拄拐杖,耳朵也更背了。
小秦对我,却更细心了。
她把家里所有带棱角的地方,都用软布包了起来。
在浴室里铺上了防滑垫,装了扶手。
每天晚上,都会检查一遍煤气和门窗。
她就像这个家的守护神,默默地,守护着我这个风烛残年的老人。
今年,她儿子考上了北京的一所名牌大学。
拿到通知书那天,她哭了。
我也跟着掉眼泪。
我替她高兴。
她这么多年的苦,总算没有白吃。
我做主,给她放了一个月假,让她送儿子去北京。
我还给了她一张卡,里面有两万块钱。
“给孩子的,算是我的贺礼。”
她这次没有推辞。
“张大爷,谢谢您。这钱,算我借的。以后我慢慢还。”
“还不还的,以后再说。”
她走了一个月。
那一个月,我又回到了以前的日子。
家里很快又变得乱糟糟。
我又开始吃剩饭,下速冻水饺。
但我心里不慌了。
我知道,她会回来的。
这个家,有她的一份牵挂。
我也有了盼头。
每天数着日子,盼着她回来。
这种感觉,很像年轻时,盼着出差的妻子回家。
一个月后,她回来了。
人晒黑了,但精神很好。
她给我带了北京的烤鸭。
“张大爷,我回来了。”
她站在门口,对我笑着。
阳光从她身后照进来,给她镶上了一道金边。
我看着她,突然觉得,什么再婚,什么老伴儿。
都不如眼前这一刻,来得踏实,来得心安。
老伴儿走了,我的世界塌了一半。
是小秦,用她那双粗糙但有力的手,帮我把另一半,重新撑了起来。
虽然撑得歪歪扭扭,但总算,又能遮风挡雨了。
这就够了。
我今年七十三了。
不知道还能活几年。
但我知道,接下来的日子,我不会再孤单,也不会再狼狈。
因为我花四千五,给自己买了一份晚年的体面和安宁。
这笔买卖,是我这辈子,做得最值的一笔。
比娶媳"fu生娃,都值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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