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句话非常有意思,也点出了很多人在接触韩国社会后可能有的感受。韩剧为了戏剧效果,往往会简化甚至美化现实中的复杂关系,尤其是财阀。在韩国生活两年后,产生“财阀比韩剧里夸张多了”的感觉,是很正常的。我们可以从几个方面来理解为什么会这样:
1. "渗透力之广 (Ubiquity):"
"韩剧:" 可能会集中描绘财阀的某个方面,比如家族恩怨、继承人争夺、或者豪华生活。
"现实:" 在韩国生活两年,你会逐渐发现财阀的影子无处不在。从你日常购买的食物、使用的电子产品,到你接触的金融机构、娱乐产业,再到你看到的建筑、甚至你工作的公司(无论是大公司还是中小企业,都可能受到财阀的影响或本身就是财阀旗下)。它们的品牌渗透到生活的方方面面,其影响力远超韩剧里某个家族的争斗那么简单。
2. "影响力之深 (Influence):"
"韩剧:" 可能会表现财阀对政治、经济有巨大影响力,但有时会处理得比较戏剧化。
"现实:" 两年时间足以让你感受到,财阀不仅仅是商业巨头。它们通过庞大的资本、复杂的利益关系网络,对韩国的政治、法律、媒体、教育甚至文化都有着深远且不易察觉的影响。政策制定、行业准入、舆论导向,都可能受到它们的左右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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现实的第一巴掌,是在机场打车去往考试院的路上。司机大叔头发梳得油亮,用我半生不熟的韩语问我:“第一次来韩国?”
我点点头,努力挤出最标准的发音:“네,선생님. (是的,老师。)”
他从后视镜里瞥了我一眼,嘴角撇出一丝轻蔑:“中国来的?打工?”
那语气,不像是在问,像是在陈述一个他不屑一顾的事实。我脸上的笑容僵住了,攥着背包带子的手紧了紧。那一刻我才明白,韩剧里那些温文尔雅、对谁都客客气气的“欧巴”,大概只存在于编剧的脑子里。现实里的首尔,冷得像一块铁。
我的考试院在新村,延世大学旁边。那是一个连转身都困难的鸽子笼,一张床,一张小桌子,一个卫生间,就塞满了全部空间。墙壁薄得像纸,隔壁情侣吵架、楼上半夜冲马桶的声音,听得一清二楚。我放下行李,坐在硬邦邦的床上,看着窗外密密麻麻的楼群,像被关在笼子里的鸟。手机震动了一下,是我妈发来的微信:“到了吗?安顿好了没?”
我打字的手指有些抖,删删改改,最后发过去:“妈,我到了,一切都好,韩国可美了。”
发完,我把手机倒扣在床上,眼泪毫无征兆地砸了下来。我不是来体验美的,我是来逃债的。我爸做生意失败,欠了一屁股债,家里被追债的堵了好几次门。我一个大专毕业生,在国内找不到像样的工作,听中介说韩国打工时薪高,就脑子一热,办了语言签证来了。什么韩剧梦,都是说给家里听的漂亮话。
真正的生存,从第二天开始。我投了无数简历,石沉大海。语言学校的老师说,我的韩语带着浓重的中国口音,想找份正经工作,难。最后,我只能在一家炸鸡店找到了后厨的活儿,时薪五千韩元,折合人民币不到三十块。
老板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,姓金,背微驼,永远系着一条油腻的围裙。他看我的眼神,就像看一件工具。第一天上班,他让我去处理冷冻的鸡翅。那冰块混合着鸡血的味道,黏糊糊地沾在手上,冰得刺骨。我戴着手套,手指还是冻得没了知觉。旁边的韩国阿姨,动作麻利得像机器,一边干活一边用我听不懂的方言跟另一个阿姨说笑,时不时用眼角余光扫我一眼,那目光里有好奇,但更多的是疏离和看热闹。
“빨리 빨리! (快点快点!)” 金老板的吼声在后厨回荡,“中国人干活就是慢!”
我咬着牙,不敢反驳。我知道,我比不上他们,我没有退路。那天晚上,我回到鸽子笼,累得连澡都不想洗,直接瘫倒在床上。肚子饿得咕咕叫,我泡了一碗方便面,撒上那包可怜的调料粉,狼吞虎咽地吃下去。热汤暖了胃,也烫出了眼泪。我想起在国内的夜晚,我妈总会给我留一盏灯,温一碗汤。而现在,我只能靠一碗泡面,来慰藉这异乡的孤寂。
这样的日子,过了大半年。我换了三份工作,从炸鸡店到便利店,再到餐厅服务员。我的韩语在骂声和催促中飞速进步,口音渐渐褪去,甚至能模仿首尔本地人的语气。我学会了怎么笑得卑微,怎么在客人挑剔的眼光下保持镇定,怎么在老板克扣工资时,忍气吞声地接受。我像一颗被扔进搅拌机的石子,所有的棱角,都被磨得光滑。
我以为我的人生就会这样,在日复一日的打工和还债中,慢慢耗尽。直到我遇见了朴智妍。
智妍是我在延世大学门口的咖啡馆打工时认识的。她是那所大学的学生,主修服装设计。第一次见她,她穿着一条简单的白色连衣裙,长发披肩,眼睛像含着一汪清泉。她点了一杯美式,然后用非常流利的中文问我:“你也是中国人吗?”
我愣住了,点了点头。她笑了,眼睛弯成了月牙:“我叫朴智妍,我妈妈是台湾人。你呢?”
那一刻,我感觉自己像在沙漠里走了很久,突然看到了一片绿洲。我们聊了很久,从专业到理想,从首尔的小吃到中国的美食。她告诉我,她不喜欢韩国的社会,太压抑,太看重出身和背景。她想去巴黎,真正的时尚之都。
我们成了朋友。她会带我去逛弘大的艺术市集,去南山塔看夜景,去汉江边喝啤酒吃炸鸡。和她在一起,我几乎要忘记了自己是个背着一身债、住在鸽子笼里的穷学生。我甚至开始幻想,也许,我的韩剧梦,可以换一种方式实现。
一天晚上,我们坐在汉江边,晚风轻拂。智妍突然问我:“沈涛,你以后有什么打算?就一直这样打工吗?”
我沉默了。我能有什么打算?我的签证到期了就要回国,回国后呢?面对那些催债的电话,和父母失望的眼神?
“我……我还没想好。”我艰难地说。
智妍看着我,眼神里有种我读不懂的情绪。“我有个朋友,在一家公关公司工作,她们公司最近在招人,需要会中文的。你要不要去试试?”
我的心猛地一跳。公关公司?那是我这种背景的人能去的地方吗?“我……我不行的,我没经验。”
“试试嘛,不试怎么知道?”智妍抓住我的手,她的手很温暖,“我推荐你,至少能给你一个面试机会。”
在她的坚持下,我忐忑地投了简历。一周后,我竟然真的收到了面试通知。面试那天,我穿上了我最好的一件衬衫,那是我在东大门夜市花两万韩元淘来的。面试官是个干练的女人,姓李,她看了我的简历,眉头微微皱起:“你的学历……有点低。而且没有相关经验。”
我的心沉了下去。就在我以为一切都完了的时候,李经理突然问:“你的韩语说得很好,几乎没有口音。在哪里学的?”
“我……我在这里工作了一年多。”我老老实实地。
她点了点头,又问:“你能喝酒吗?能熬夜吗?能处理最挑剔的客户吗?”
我一怔,随即明白了什么。我挺直了腰板,看着她的眼睛,用一种我自己都觉得陌生的、坚定的语气说:“我能。只要能留下来,什么苦我都能吃。”
李经理的嘴角,似乎有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。她让我回去等通知。三天后,我收到了录用邮件。职位是“中国市场部助理”。
我辞掉了餐厅的工作,搬出了那个住了近一年的鸽子笼,在公司附近和另一个女孩合租了一个小小的单间。虽然还是很小,但至少,有了一个独立的客厅和一个小小的阳台。我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智妍,她比我还开心,拉着我去清潭洞一家很贵的餐厅庆祝。
“沈涛,你成功了!”她举起酒杯,“这是你新生活的开始!”
我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睛,心里充满了感激。我说:“智妍,谢谢你。没有你,就没有我。”
她摇了摇头,笑着说:“是你自己够努力。以后,你就是出入清潭洞的职场精英啦!”
清潭洞,首尔最繁华的地段之一,韩国各大娱乐公司、顶级画廊和奢侈品牌的聚集地。韩剧里,财阀们出入的地方。我看着窗外那些光鲜亮丽的人群,心里既有向往,也有一丝不安。我知道,我的新生活,不会那么简单。
我所在的公司,叫“第一企划”,听起来像个不起眼的小公司,但进了之后我才发现,它的背景深不可测。我们的主要业务,是为韩国几个顶尖的财阀家族提供公关服务。说白了,就是处理他们那些不能见光的麻烦事,维护他们在公众面前的完美形象。
我的工作,就是整理文件、翻译资料、联系中国的媒体。一开始,我做得小心翼翼,像个刚进城的乡下人。办公室里的前辈们,个个衣着光鲜,妆容精致,说话滴水不漏。她们看我的眼神,就像我当初在炸鸡店时,那些韩国阿姨看我的眼神一样,带着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。
我的直属上司,是李经理,李秀珍。她三十多岁,单身,一头利落的短发,永远穿着剪裁得体的套装。她对我要求极其严格,一个标点符号的错误,都会让她把我叫到办公室,骂上半小时。但同时,她又会在我被其他部门刁难时,不动声色地出手维护。她就像一个谜,让我敬畏,又让我忍不住想去探究。
转正后不久,我第一次见识到了真正的“财阀”。
那天,公司接到紧急任务,我们服务的最大客户——大成集团的二公子,车贤俊,在中国惹了麻烦。他在一家夜店打人,被拍了下来,视频在网上流传。李经理立刻召集了我们开会。
“这件事,必须在天亮之前压下去。”李经理的声音冷静得像冰,“朴代理,你负责联系国内的所有平台,删帖。沈涛,你负责草拟一份声明,以车贤俊个人的名义,向公众道歉。记住,态度要诚恳,但措辞不能有任何法律漏洞。重点是,要把责任推到‘酒后失态’和‘被挑衅’上。”
我手忙脚乱地开始写声明。一遍,两遍,三遍……每次交上去,都被李经理批得体无完肤。
“太软弱了!这不像一个财阀公子的道歉,像个犯了错的孙子!”她把稿子摔在我桌上,“重写!要写出‘我很抱歉,但我也是有苦衷的’这种感觉。让他既认错,又显得委屈。”
我熬了整整一夜,眼睛熬得通红,终于在凌晨五点,写出了一份让她勉强满意的声明。就在我们准备发布的时候,李经理接到了一个电话。
电话是车贤俊的秘书打来的。李经理听完,脸色变得非常难看。她挂了电话,看着我,一字一句地说:“声明不用发了。二公子说,他没错。”
我愣住了:“那……那怎么办?”
“怎么办?”李经理冷笑一声,“那就证明,被打的那个人,活该被打。沈涛,去把那个人的底细给我查出来,越详细越好。我要在中午之前,看到一份能让他身败名裂的报告。”
我坐在电脑前,手脚冰凉。我突然明白,我的工作,不是公关,是“销毁”。销毁真相,销毁良知,把黑的说成白的,把受害者变成加害者。我看着屏幕上那个被打的中国留学生的资料,他和我差不多年纪,来韩国勤工俭学。那一刻,我仿佛看到了自己。
我犹豫了。李经理走到我身后,手轻轻搭在我肩膀上。“沈涛,还记得你面试时说的话吗?”她的声音很轻,却带着千钧的重量,“你说过,什么苦都能吃。这点心理负担,都受不了吗?想想你为什么来这里。想想你的家人。”
是啊,我为什么来这里?为了钱,为了还债,为了不再过那种仰人鼻息的日子。我深吸一口气,闭上眼睛,再睁开时,眼神已经变得麻木。我开始敲击键盘,把那个留学生的所有“黑料”——一些无伤大雅的校园论坛吐槽,一些被夸大的社交照片——拼凑在一起,写成一篇足以毁掉他名声的“调查报告”。
中午十二点,报告发到了李经理的邮箱。一小时后,韩国网络上开始出现大量关于那个留学生“私生活混乱”、“品行不端”的帖子。舆论瞬间反转。车贤俊不仅没有受到任何惩罚,反而成了“反抗不良分子的正义青年”。
那天下午,我看到车贤俊开着他的阿斯顿·马丁,来我们公司楼下。他戴着一副墨镜,身材高大,穿着一身休闲装,看起来就像韩剧里走出来的男主角。但他下车时,不小心碰掉了一个文件,他看都没看,直接用昂贵的皮鞋踩了上去,然后走进了我们公司大楼。
那一刻,韩剧在我心里,彻底崩塌了。
智妍问我新工作怎么样,我只能说:“挺好的,很锻炼人。”我不敢告诉她真相,我怕她看我的眼神会变。我们之间的距离,似乎也越来越远。她忙着准备去巴黎的作品集,而我,则忙着处理那些财阀们的肮脏事。我们见面的次数越来越少。
一次,我偶然在智妍的画板上,看到了一幅素描。画上是一个男人,背景是汉江的夜景。那个男人我认识,是车贤俊。
“你……你认识他?”我指着画,声音有些发抖。
智妍的脸颊微微泛红:“嗯,在一个朋友聚会上认识的。他人……挺好的。”
我脑子“嗡”的一声。我多想告诉她,这个“挺好”的人,是如何毁掉一个无辜的留学生的。但我张了张嘴,什么也说不出来。我不能说。我的工作,我的薪水,我的未来,都和这种人捆绑在一起。我成了我当初最鄙视的那种人——沉默的帮凶。
从那天起,我开始疯狂地工作,像一台没有感情的机器。我学会了如何巧妙地引导舆论,如何用最看似无害的词语,达到最恶毒的目的。我处理的事件越来越多,从桃色绯闻到商业竞争的抹黑,甚至是一些更严重的……违法事件的掩盖。
我变得冷漠,刻薄。办公室里那些曾经看不起我的前辈,现在对我客客气气。我的职位一路高升,从助理到代理,再到科长。我的薪水涨了十几倍,我还清了家里的债务,给父母在老家买了一套大房子。我搬出了合租的单间,在龙山区租了一套高档公寓。我穿着名牌西装,出入高级餐厅,开着二手的宝马。我活成了智妍当初说的那种“职场精英”。
但我一点都不快乐。我每天晚上都会做噩梦,梦见那些被我毁掉的人的脸。我开始失眠,依赖安眠药。我一个人住在空荡荡的公寓里,看着窗外的首尔夜景,那片曾经让我向往的璀璨灯火,现在看来,却像无数双嘲弄的眼睛。
我和智妍,彻底断了联系。她去了巴黎,走之前给我发了一条短信:“沈涛,保重。希望你还是你。”
我没有回。因为我已经不是了。
真正的转折,发生在来韩国的第二个秋天。大成集团的会长,车贤俊的父亲,车宇赫,要过七十大寿。我们公司负责整个寿宴的公关策划。这是公司一年中最重要的项目,李经理亲自带队。
车宇赫,韩国商界的传奇人物,白手起家,将大成集团打造成一个涵盖电子、金融、地产的庞大帝国。在公众面前,他是个慈祥、睿智、充满正能量的企业家。但在我们这些为他们处理“垃圾”的人眼里,他才是那个真正坐在权力顶端,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魔鬼。
寿宴在首尔最顶级的酒店举行,安保严密,媒体云集。我作为项目核心成员,也参加了。我穿着定制的西装,戴着面具,混在衣香鬓影的人群中,感觉自己像一个闯入者。
宴会进行到一半,车宇赫上台致辞。他讲着创业的艰辛,讲着对社会的责任,讲着对家人的爱。台下掌声雷动。我看着台上的他,一个七十岁的老人,头发花白,精神矍铄,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容。我几乎要相信,他真的是个伟人。
就在这时,宴会厅的大门突然被推开。
一个穿着破旧、头发花白的老妇人,冲了进来。她手里拿着一张照片,声嘶力竭地哭喊着:“车宇赫!你还认得我吗?你看看这个孩子!这是你的孩子啊!”
全场瞬间死寂。所有的镜头,都对准了那个老妇人和台上的车宇赫。
我认得那个老妇人。我处理过她的案子。她是大成集团三十年前一个女工的妹妹。她的姐姐,当年被车宇赫强奸,怀孕后又被赶出工厂,最后绝望地跳江自杀。留下这个刚出生的孩子。这个老妇人,三十年来,一直在为大成集团“服务”,做着最底层的工作,就是为了找机会,为姐姐和外甥报仇。
我亲手,将她无数次伸张正义的请求,压了下去。我亲手,将她递上来的所有证据,标记为“诽谤”,并让她因为“散布谣言”而被解雇。
我看着她那张被岁月和苦难刻满皱纹的脸,看着她手里那张泛黄的、一个婴儿的照片。我的心脏,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,疼得无法呼吸。
车宇赫脸上的笑容消失了,但只持续了一秒钟。他立刻恢复了镇定,甚至露出一丝悲悯。他对着麦克风,用沉痛的声音说:“这位女士,我知道你。我很遗憾,你的姐姐当初因为抑郁症而选择了不归路。对于她的不幸,我深感同情。但是,你不能因为自己的悲伤,就编造这样的谎言,来伤害我和我的家人。这个孩子,不是我的。”
他转向保安,语气变得严厉:“请把她带下去,不要让她在这里打扰我的客人。”
几个高大的保安立刻上前,架住那个还在哭喊的老妇人。她挣扎着,嘶吼着:“车宇赫!你这个!你会遭报应的!”
她的声音,被隔绝在宴会厅外。宴会厅里,音乐重新响起。客人们交头接耳,但很快,一切又恢复了表面的平静。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。
李经理走到我身边,用只有我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:“看到了吗?这就是财阀。真相是什么不重要,重要的是,谁能定义真相。”
我浑身发冷,说不出一句话。我看到车贤俊端着一杯酒,走到他父亲身边,低声说了句什么。车宇赫拍了拍他的肩膀,脸上露出赞许的笑容。那笑容,和我当初在炸鸡店,金老板踩掉员工刚炸好的鸡块时,露出的笑容,一模一样。
都是把人,不当人。
宴会结束后,我回到空无一人的公寓。我脱下那身昂贵的西装,看着镜子里那张陌生的、冷硬的脸。我突然觉得无比恶心。我冲进卫生间,趴在马桶上,把胃里所有东西都吐了出来。我吐得撕心裂肺,仿佛要把这两年来的所有肮脏、所有谎言、所有罪孽,都吐出去。
我冲了个澡,换了身最普通的衣服,开车去了汉江。我站在江边,冷风吹着我。我想起两年前,我和智妍也在这里,喝着啤酒,吃着炸鸡,畅想着未来。那时的我,虽然穷,虽然迷茫,但眼睛里还有光。
而现在,我什么都有了,却把那束光,弄丢了。
我拿出手机,找到了智妍的号码。我已经很久没有联系过她了。我的手指在拨号键上悬了很久,最终还是按了下去。
电话响了很久,才被接通。那边传来智妍有些疲惫的声音:“喂?”
“……是我,沈涛。”我的声音沙哑得厉害。
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钟,然后是智妍轻轻的“嗯”。“这么晚了,有事吗?”
“我……”我张了张嘴,千言万语堵在喉咙里,“我想……跟你说声对不起。”
智妍又沉默了。“为什么?”
“为了很多事。”我看着漆黑的江面,眼泪终于决堤,“智妍,我搞砸了。我把一切都搞砸了。我不是你想的那种人,我……我做了很多坏事。”
我把所有的事情,都告诉了她。从处理车贤俊的打人事件,到抹黑那个无辜的留学生,再到压下那个老妇人的冤案。我像一个等待审判的犯人,把所有的罪行,都摊开在她面前。
智妍一直静静地听着,没有打断我。等我说完,她才缓缓开口:“沈涛,你现在告诉我这些,是想得到我的原谅吗?”
“我不知道。”我哭着说,“我只是……我快要窒息了。我不知道还能跟谁说。”
“沈涛,”智妍的声音很平静,却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,“你当初来韩国,是为了生存。你做的那些事,错不在你,是这个社会逼你的。但是,你不能一直活在被逼迫的借口里。当你有能力选择的时候,你选择了同流合污,这就是你的错了。”
她的话,像一把刀,精准地插进我的心脏。
“你现在后悔了,是好事。”她继续说,“但后悔,不能洗刷你犯下的错。那个被你毁掉的留学生,那个被你逼上绝路的老妇人,他们的人生,因为你,而彻底改变了。”
“我……我该怎么办?”我绝望地问。
“我不知道。”智妍说,“这是你需要自己的问题。是继续戴着面具,做一个光鲜亮丽的魔鬼,还是撕掉面具,去做一个虽然会痛苦,但至少是个人的人?选择权,在你手里。”
她说完,挂断了电话。
我站在江边,任由冷风吹干脸上的泪。智妍的话,在我脑海里反复回响。是啊,我现在已经不是那个为了三千块钱就敢闯异乡的沈涛了。我有能力,我也有选择。
我回到公寓,打开了电脑。我把我这两年经手的所有案子,所有被掩盖的真相,所有财阀们的罪恶,都整理了出来。我写了一封匿名邮件,把这些资料,发给了韩国最有影响力的一个调查记者。
然后,我给李秀珍经理发了条短信:“李经理,对不起,我不干了。”
做完这一切,我感觉压在心口两年的一块大石头,终于被搬开。我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轻松。
第二天,韩国爆发了史上最大的丑闻。大成集团股价崩盘,车宇赫被检方调查,车贤俊因多项罪名被起诉。我们公司,第一企划,也被查封,李秀珍等一众高管被捕。
我关掉手机,收拾了一个简单的背包,买了一张去釜山的火车票。我没有去见任何人,没有告诉父母。我知道,我接下来要面对的,可能是牢狱之灾,可能是财阀的报复。
但我不怕了。
我坐在去往釜山的火车上,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风景。阳光透过车窗,照在我脸上,暖洋洋的。我想起两年前,我落地仁川的那个阴天。我以为我来到了天堂,却没想到,是走进了地狱。
现在,我终于要走出地狱了。前路或许依旧坎坷,但这一次,我可以挺直腰杆,走在阳光下了。
在韩国两年,我才敢说:真正的韩国“财阀”,比韩剧里演的夸张多了。他们不是浪漫的代名词,他们是权力的化身,是规则的制定者,也是践踏者。而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,要么成为他们的一部分,要么,就成为被他们碾碎的尘埃。
我曾经,差一点就成了前者。
现在,我选择做后者。一个有血有肉,会痛,会悔,但至少,还算是个人的人。火车鸣响了汽笛,驶向未知的远方。我知道,我的新生活,才刚刚开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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